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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沙港,石望村。一条宽阔的溪流在村前流过,妈祖庙前的桥头那边,一间破败不堪的小屋静静地立着,屋顶已不翼而飞,墙体爬满了青苔;屋内,杂草丛生,几棵不知名字的小树,放肆地伸出枝丫。
这间历史悠久的小屋,曾经记录了一位革命烈士的人生轨迹。
草寮屋的陌生人
1922年7月,彭湃不顾家庭的阻挠和反对,无视地主豪绅的诽谤和攻击,与张妈安等在得趣书屋旧址成立了六人农会,播下了革命的种子;1923年1月1日,全国第一个县级农会——海丰县总农会成立,影响力辐射到乡村,许多青年知识分子和思想进步人士也积极加入到农会中,曾妈兴就是其中之一。
曾妈兴出生于赤坑镇沙港石望村,为人慷慨仗义,交游广泛。其时,石望村有一条宽阔的溪流,盛产各类鱼虾。曾妈兴在溪头的桥边用几根又粗又长的木棍和稻草搭建成一间简陋的草屋,每天在此用大网捕捉鱼虾,所得甚丰,大部分卖给村民换取家用,小部分自家食用。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里,日子倒也过得有滋有味。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村里人发现,草屋人气悄悄地旺了起来。经常有人在此出没,特别惹眼的是,有几个操着外地口音的中青年人,常常来草屋串门,曾妈兴的孙子曾昭莎回忆说,儿时常听父辈说起,其中有一个叫汉文的,姓氏不记得了,就是草屋的常客。无论白天还是夜里,这些外地人时常都会来到草屋,但凡有好奇心的乡亲问起,曾妈兴总是笑着回答说是朋友,久而久之,乡亲们也习以为常了。
除了曾妈兴的爱人,谁都不知道,这个草屋其实是革命进步人士的秘密联络点,他们常在这里互通革命信息,宣传革命思想,发展农会会员等等。
被迫害的一家子
1927年4月12日,蒋介石在上海发动反革命政变,进行“清党”,大肆逮捕和镇压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国民党广东当局于4月15日前后在广州、汕头、惠州等地对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进行大屠杀,各级党组织被迫转入地下活动。
一个傍晚,曾妈兴把家人叫到一块,把捕鱼的营生交给年仅17岁的大儿子曾广松。嘱咐妻子好好孝顺尚在世的父母,说有事外出,连夜离开了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
曾妈兴家人也由此拉开了受国民党反动派迫害的序幕。在此后的数年里,尽管他的家人东躲西藏,却躲不过反动势力伸出的魔爪,曾妈兴被迫害至家破人亡。
一天夜里,国民党联防队在乡民团的带领下,气势汹汹地闯进村里,抓不到曾妈兴及其家人,恼羞成怒,用晒干的稻草捆把曾妈兴的家门堵住,放起一把火,一瞬间,火光熊熊,整间瓦屋笼罩在一片火海中。曾宪东是曾妈兴的曾孙,他回忆说,自己八九岁时,还与家人住在这间修缮过的瓦屋里,瓦屋墙壁仍有被火烧过的斑斑黑迹。
其时,曾妈兴家人得到信息,正在逃往大湖石牌寮村亲戚家的路上。然而,穷凶极恶的反动派岂肯罢休,他们连夜追踪,曾妈兴家人刚到大湖石牌寮村,就被有备而来的敌人候个正着,曾妈兴的妻子邱氏和大儿子曾广松被一举擒获,送往青坑监禁用刑。
为了获得曾妈兴的下落,敌人对曾妈兴妻子邱氏百般威迫利诱。敌人装出一副慈善的面孔,答应只要说出曾妈兴的下落并与他脱离夫妻关系,就放她出去;后来用皮鞭不停地抽打她的身体,妄图用酷刑撬开她的嘴。但不管敌人如何软硬兼施,邱氏就是守口如瓶,一言不发。
直到把邱氏折磨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最后敌人还不忘再敲一笔,放出风声,要曾妈兴亲属用财物来赎换邱氏出去。为了赎回邱氏,家人不得不把居住的房子典当给乡亲,把家里赖以生存的、仅有的一亩耕地和宗亲家族所有的1亩耕地卖掉,还把曾妈兴当年不满10岁的女儿卖给溪角山村的有钱人家当婢女……多方筹借勉强凑足所需款项后,才把邱氏赎了出来。由于被用刑过重,邱氏被赎出来时已经精神恍惚,两个月后,不幸溘然离世。
但敌人并没有因此有丝毫怜悯之心。曾妈兴的儿子曾广松,一直被监禁,后来由于敌人实在“挖”不出曾妈兴,恼羞成怒,在青坑监狱附近的三层松(地名)将其枪杀。那一年,曾广松仅仅19岁。
为了逃避敌人的迫害,曾妈兴家人流离失所,过着背井离乡的生活,举家逃往广州隐姓埋名谋生,直到新中国成立后,才回到家乡,分田分地,重新过上了好日子。
天石庵的枪声
家人为什么遭受敌人的无情迫害?为什么曾妈兴一走之后就杳无音讯?这个谜底,是曾妈兴的孙子曾昭莎揭开的。
1957年,曾昭莎正在读初中,受父亲曾广木、叔父曾广竹所命,前往赤坑上埔村向革命人士吴祝老人家里了解曾妈兴的情况。吴祝告诉曾昭莎,曾妈兴实际上是赤坑(海丰六区)的农会委员,是重要革命领导者,因此,在白色恐怖的笼罩下,曾妈兴被敌人视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
吴祝老人是曾妈兴的战友和追随者,曾妈兴参加革命的情况,他知之甚详。
1928年2月中旬,桂系李济深得到英帝国主义的资金援助,集中兵力,大举进攻东江的红色区域,准备先占领葵潭、河田等交通要道,一方面组织反动武装,分兵搜索,打算一个月内“剿平”海陆丰,彻底镇压海陆丰的革命暴动。2月29日,攻占陆丰县城;3月1日,海丰县城亦告沦陷。
1928年3月初,曾妈兴作为海丰六区农会的领导人,参加了由彭湃、叶镛、徐向前主持召开的惠来兵营村农民代表大会,大会提出“那边丢了海陆丰,这边就去打惠来”的口号。会议结束后,曾妈兴追随彭湃,与转战在海丰汕尾的工农革命军第四师在陆丰金厢连夜乘船到惠来,进驻兵营村,与第十一团的一部分会合后参加惠来的武装斗争。
吴祝老人回忆说,3月12日拂晓,工农革命军第四师开始攻击由敌军据守的惠来城。古时的惠来城墙,高6米,宽3米多,长2000多米,由于敌军居高临下,第四师的几次强攻都未能奏效。12日下午,敌军200多人挖掉北门的沙包,撬开一条缝隙钻出来,向榕石山红军阵地发起冲击。曾妈兴率领农会兄弟,机智地绕到敌人侧面,配合第四师向敌人发起进攻,该战役中,擒获敌方2名排长及士兵20多人。这是第一次攻克惠来城。
敌人不甘心失败。3月14日,国民党第十一军二十六师驻汕办事处急令留汕的第七十六团团长颜鼎臣率领一个独立营到惠来增援。3月15日,颜鼎臣部与援敌七十七团会合,敌军化整为零,向已被第四师占领的惠来城进发,由于敌人狡猾地打着红军的旗号,而且星夜行军,成功瞒过了沿途各村赤卫队。当其时,曾妈兴及其农会兄弟驻扎在惠来城西门外的天石庵(榕石庵)。夜里,天石庵山高草长,只听见蛙鼓虫鸣,四周异常寂静。凌晨6时许,敌军已在天石庵附近集结,曾妈兴起床时,借着晨曦,发觉该队伍配有迫击炮,多数敌人都背着长枪,或者腰别手枪,曾妈兴迅速作出了敌方大军压境的判断。
吴祝回忆说,当时,他在睡梦中被曾妈兴叫醒,曾妈兴掏出一把手枪,神色凝重,嘱咐没有配备枪支的战友们立即抄近路向驻守惠来城的我方指挥部报告敌情。曾妈兴婉言拒绝了农会兄弟们一起撤离的请求,率领几位持有枪支弹药的农会兄弟留下来牵制敌人。事发突然,恰时逢寒冬,北风呼啸,农会兄弟跑出近1公里远时,“叭、叭、叭”几声巨响撕破了黎明前的宁静,在杂树上栖息的飞鸟被吓得振翅高飞!又一阵凌乱沉闷的枪声断断续续、越来越远……农会兄弟们不敢停留,迅速向惠来城方向撤离。第二天,村民在天石庵附近找到了曾妈兴和几位战友的遗体,只见曾妈兴仰天躺着,身中数枪,身下有一滩已经凝固的血迹。村民们噙着眼泪,把曾妈兴和他的战友们合葬在山岗上。
曾妈兴和他的战友们用枪声唤醒了沿村赤卫队的警觉,也为第四师战略部署争取了宝贵时间。且说撤向惠来城的农会兄弟们,向驻扎在惠来城内的指挥部报告了敌情。由于敌我力量悬殊,敌军装备精良,为保存革命实力,第四师领导人经过慎重考虑,作出暂时撤离惠来城的决定。3月15日下午,敌军夺回惠来城,而第四师则撤至离县城3公里远的破皮虎山阵地,对敌军只围不攻。
3月21日,由南昌起义军改编的中国工农革命军第二师在师长董朗的率领下来到惠来与第四师会合。23日,革命军与赤卫队第二次攻克惠来城,重创敌军,取得了海陆丰苏维埃失败以来的最大的一次胜利。
孟子曰:“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在风云激荡的革命岁月里,很多的仁人志士投身革命斗争,视死如归;抛头颅,洒热血,置家人安危于不顾,为国家、民族的解放事业作出了不朽的贡献,谱写了光辉的篇章。曾妈兴就是这样的人。1957年12月,曾妈兴被民政部追认为烈士,并颁发了革命烈士证书。1961年1月1日,惠来县有关部门在曾妈兴与战友们牺牲的地方建立起革命烈士纪念碑。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曾妈兴的捕鱼据点、传播革命火种的草寮,在新中国成立后几经修葺,如今,断壁残垣依然立在溪边,默默地诉说着一段遥远而光荣的岁月。